夫妇善哉小说读后感(夫妇善哉织田作之助名句)

夫妇善哉小说读后感(夫妇善哉织田作之助名句)

我是不带目的买下这本书的,如果非要说有什么目的,那就是想学习一下别人婚姻里的智慧。毕竟看到书名《夫妇善哉》的时候,直觉就是夫妇好啊,夫妇妙哉。

读了此书后才知道,原来夫妇善哉是日本的一种甜食——红豆年糕汤。“善哉”原是佛家弟子的用语。据说当年日本的一休禅师在第一次品尝过红豆年糕汤之后,连声称道“善哉此汁”。

当时原店名“御福”出售的一人份“善哉”,与别处有所不同:一个托盘,两碗红豆汤。每碗红豆汤当中各浮着一只白色汤圆。全都是一份两碗,不会单独卖出一碗。刚开始时,食客们感觉奇怪,问店老板娘:“咦!怎么是两碗呢?”老板娘便笑着答道:“这是一对儿夫妇呢!”而织田作之助在书里把“御福”店名写作“夫妇善哉”,后来就成了“夫妇善哉”店。

夫妇善哉小说读后感(夫妇善哉织田作之助名句)

织田作在《夫妇善哉》里描写了穷苦出身的蝶子和浪荡公子柳吉之间的琐碎生活。为了生活,他们先后开过剃刀店,关东煮店,水果店,都以失败告终。其中还生老病死以及彼此不同的成长环境等原因,柳吉是典型的公子哥,性格有软弱;蝶子却坚韧担当。所以就算已是一地鸡毛,也能相互扶持相互照顾。人生几番周折,爱,却不曾偏离,也算圆满的故事。

开篇从蝶子家的生活来写,把底层人民的穷苦表现的淋漓尽致:

一整年讨债的都进进出出。每天都像是年末还款的日子,酱油店、油店、蔬菜店、沙丁鱼店、干货店、木炭店、米店、房东等,都火急火燎地催促着。种吉在巷口炸着牛蒡、莲藕、山芋、鸭儿芹、魔芋、红姜、干鱿鱼、沙丁鱼等,靠着“一分钱天妇罗”营生,他一看到讨债人的身影,就突然低下头假装和面。

光靠天妇罗根本无法维持生活,因此每当附近有葬礼的时候,种吉就会去做轿夫。夏天的氏神祭时,身着兜裆布担着神社的大提灯列队游行,一天就能挣到九毛钱。要是穿盔甲的话,还能多拿三毛钱。种吉不在的时候则由阿辰炸天妇罗。阿辰尽可能地节约材料,种吉在祭祀当天路过看到,总会感到脸上无光,盔甲下冒出许多汗来。

生活艰难,但父亲种吉对孩子的爱却不曾减少:

种吉的手里进来五十块钱,不过还完债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,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拿到这么多钱。种吉本来也没想过要安闲度日,但当他听到十七岁的蝶子说要当艺伎的时候,这个做父亲的着实乱了手脚。

柳吉出院后,去了汤崎温泉疗养。钱是蝶子做临时艺伎赚来的。因为在外面借房子不划算,蝶子回到种吉那里借宿。她本打算给种吉些钱当伙食费,种吉说这样显得生分就是不要。他知道,柳吉疗养还要用钱呢。

所幸蝶子也懂得父亲的好,当别人怀疑自己的父亲时,她说:

我父亲和老爷您一样一表人才。

如果说爱情让人盲目,那亲情则让人泪目——

当蝶子和柳吉私奔后,遭遇地震回到父亲家时:

种吉正借着西下的夕阳炸天妇罗,一看到二人的身影,惊得话也说不出来。那张晒得黝黑的脸上,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的东西流了下来。他们站着聊了一会儿,从种吉嘴里得知,雇主事后马上就通知了蝶子失踪的事情,种吉他们想蝶子一定是轻信了坏男人的话被卖掉了,还担心她是否活着,挂念她不知在哪儿干什么,晚上都睡不着。

父母与弟弟悄悄为蝶子还清债务时:

两年后,积蓄已经超过三百元了。蝶子想起当艺伎时候的事,便向种吉打听。

“已经全部帮我还清了吗?”

“当然,放心吧,看。”

种吉说着还拿出了证明。母亲阿辰还兼职做些赛璐珞人偶,弟弟信一也帮着卖报纸。蝶子虽然知道这些情况,可一想到他们究竟是怎样才替自己还清的债务,就不由得眼角发热。她终于主动地给了弟弟五毛钱,阿辰三元,种吉五元。这下,积蓄正好变成了三百元。这期间,柳吉找艺伎作乐花了约一百元,存款又减少到了两百元。蝶子哭都没处哭,傍晚,她关着灯坐在六铺席大的小黑屋的正中央,一边抱着胳膊耸着肩膀喘着粗气,一边凝神盯着纸拉门上的破洞。柳吉也不去捂被蝶子用三味线拨片弄的伤痕,只是呆呆地坐着。

当母亲与丈夫同时生病时,母亲的善良理解与丈夫的任性无情:

到种吉那里探望卧病在床的母亲。阿辰说:“别管我,快去维康那儿。”然后还说到医院去做饭就不方便了吧,家里熬了米汤,拌了菠菜,你拿一些回去吧。阿辰这副好心跟菩萨也越来越像了,看上去一副将死之人的模样。

与阿辰不同,柳吉看到蝶子回来迟了就破口大骂,这股劲头至少说明他暂时还不会死。两天之后,他动了大手术,两个肾脏被取走一个。他还是照样生龙活虎地大叫大嚷:“水,水,给我水!”因为医生警告说不能让他喝水,蝶子只得憋着气听柳吉叫唤。

蝶子慌慌张张地接起电话,只听见一个听不出是谁的女人的声音。“已经断气了。”蝶子直接出了医院就往家跑去。附近的女人们故意红肿着泪眼说道:“蝶子,阿辰断气的时候还说她很担心你,你很可怜呢。”种吉也掉下了男人的眼泪,说蝶子虽然三十岁了,但在母亲眼里还是个孩子。蝶子感到大家的目光似乎都在说:真是个不孝女。她掀开白布,在阿辰的嘴上沾了一下水。她竭尽全力地做着一切,替母亲送终。丈夫也病了一事只有她自己知道,于是守灵也早早地结束了。

不过,也不用担心。以前雇种吉当临时轿夫的丧葬店说这是自己家的事,还免费承担了丧葬的一切开销。因此,葬礼也举行得无比隆重。而且,也不知阿辰是什么时候偷偷地在邮局投了一元钱的简易养老保险,现在分到了五百元的保险费。他们在上盐町住了三十年,认识的人也多,回完礼之后,只剩下两百元了。然后,种吉来到医院,递给蝶子一百元,说算是关照的。蝶子终于切切实实地体会到了父母的深情。蝶子说了柳吉妹妹转达他父亲感叹蝶子吃苦了的事,种吉说道:“这就好啊!”阿辰死后,他还是第一次露出笑脸。

蝶子有些生疑,觉得这晚的父亲跟平日不同,就在她隐隐不安的时候,两天后得知种吉突发脑中风死了。蝶子赶过去才听说种吉死的前一天去了京都,跟在下鸭当铺当伙计的儿子信一见了一面,还带他吃了圆山的芋棒。她心想,父亲到蝶柳来也是特意跟自己道别的吧。她哭哭啼啼地说起种吉的种种不幸:“他命苦啊。早知道,我真该让他多吃点好的,带他到新开的歌舞伎座去看场戏啊……什么都没赶上。”蝶子哪里知道,种吉咽气之前唯一惦记的,就是她的将来啊!

回医院的路上,走在深夜的街道,蝶子终于放声大哭起来。刚回到病房,柳吉就瞪着眼睛说:“你去哪儿了?”蝶子只说了句“死了”,两人便沉默地互相敌视了一会儿。柳吉那冷峻的目光,不知为何让蝶子感到强烈的压迫感。蝶子也不甘示弱,她天生好强的性格像蛇一样复苏了。她已经决定,就算不是全部,也要把柳吉妹妹给的一百元其中哪怕一半也好,用于母亲的丧葬费。她本来想对柳吉说这好歹也算尽了孝心,可一看他那消瘦的脸就没说出口。

父母去世后,弟弟成了唯一的亲人,当得知弟弟生病后,蝶子想要让弟弟来到身边,而柳吉想到了自己的女儿,对妻弟不待见的自私态度更是让人压抑:

把信一送上出征的火车后,蝶子顾不得在大阪城里闲逛,便急忙赶回别府,连泡个澡休息片刻的工夫也没有就把那个大荷包挂到脖子上,去了店里。晚上,她趴在被窝里,一边打瞌睡一边给信一写信。没几天就收到回信,上面说蝶子的错别字不少,他费了半天才看懂,又说多亏姐姐的字不好认,才能认认真真地把信读完,那口气不逊中带着可爱,蝶子甚是安慰。可没几天他又来信了,说自己得了胸膜炎,部队让他回家。蝶子把自己的弟弟要当兵的消息早就宣扬出去,此时自然失望至极。收到来信那晚,她失眠了。弟弟被部队打发回家,他自己丢面子不说,年纪轻轻就得了病往后可如何是好。想到这儿,蝶子忍不住哭起来,还连声感叹:“可怜啊,可怜啊,这孩子真是命不好。”柳吉听了只是抱怨:“老婆,吵死了。你别闹了,快点睡吧。”蝶子突然在心里打定主意,随即给信一写信,让他来别府疗养。

“千万别觉得有什么不方便。”信一见蝶子在信上这么说,便向老板请了长假,来到别府。“麻烦你们照顾了。”他低着头,拿出了从京都带来的特产。柳吉只撂下一句“哟,你来了”,便出门学戏去了,一整天都没怎么跟蝶子和信一说话。第二天依旧如此,柳吉是埋怨蝶子也不跟自己这个丈夫商量一下,就突然把信一叫了过来。蝶子却不知道他在这生闷气,她还以为是女儿的来信让柳吉心里不痛快的。他女儿在信上说,今年春天刚从女校毕业,已经找到一份打字员的工作。柳吉看了很不是滋味,心想,要是自己这个做父亲的在她身边,她根本用不着去上班;现如今父女分离,女儿寄养在姑姑和姑父家里,一定是觉得游手好闲地吃白饭不太好,才不得不受此委屈。

信一从小学毕业后就外出打工,吃了这么多年旁人家的饭,自然心思敏感善于察言观色。见柳吉那张脸始终阴沉沉的,他更是畏畏缩缩的,内疚得无地自容。见寄人篱下的弟弟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的样子,蝶子更觉得可怜,便拿出一副“我把亲兄弟叫来有什么错”的架势。只要柳吉学戏,她就带信一出门,要么去河豚料理店大吃一顿,要么领他到锦通大道新开的咖啡店尝水果宾治或水果圣代,全都是信一听都没听过的稀罕玩意儿。她还常常塞钱给弟弟,让他喜欢什么就去买。信一出身贫苦,小小年纪就卖晚报补贴家用,长到现在吃了不少苦头,如今姐姐一片好意,尽心尽力地疼自己,他心里暖暖的,时常感动得流泪。可话说回来,他又一面担心,要是姐夫知道了这些,姐姐肯定不会好过,所以美食在口也食之无味。

蝶子把他送到栈桥,一路上感慨地对他说:“你来得不是时候。你姐夫就是那么个怪脾气,你别怪他。”信一不仅不恨柳吉,还对他抱有一丝同情。“我姐夫也是个可怜人。虽说什么事儿都是你说了算,可老公毕竟是老公。谁像你似的,还没问清人家是不是出去玩了就一拳打在老公头上……”他本想说给姐姐,又怕这话伤人,他看着蝶子,到底还是没说出口。

铜锣敲响,船就要开了。“啊,我忘了!我忘记给你的老板买点儿土特产了!”蝶子说着,立刻在栈桥上飞奔起来。没过一会儿,她呼哧呼哧地跑了回来,手上提着一包柚子羊羹。她慌里慌张地小步快跑,热得满面通红,肥胖的身体一颤一颤,信一远远瞧见,忍不住湿润了眼眶。“多吃点好的,这样对身体好……”蝶子朝着开动的轮船大喊。送行的人和甲板上的乘客听了都觉得可笑。

蝶子回去后,柳吉正搭着被子躺着,说是头疼。蝶子坐到店里的椅子上,好久都不动弹。信一来了不到十天就回去了,她觉得这孩子可怜,又想到一切都是因为柳吉的无情,心底顿时涌上一阵寒意,胸口越来越堵得慌。她不由得伸手去松腰带,后来就软塌塌地瘫坐在那儿,垂着头若有所思。忽然,她啊的一声回过神来,然后起身收拾行李,准备第二天收账去了。

亲情是温暖的,友情同样真诚:

阿金说了一会儿柳吉的不是,最后说道:“蝶子,你太可怜了。”然后借给她一百元。

一天傍晚,蝶子提着三味线的小箱子在日本桥一丁目的十字路口等换乘的电车。这时,有人跟她搭话:“是蝶子吗?”原来是在北新地被同一个雇主雇用过的艺伎金八。从她围的披肩就能看出来,她发迹了。在她的邀请下,蝶子跟着去了戎桥的丸万牛肉火锅店。虽然觉得那天赚到的钱有可能会打水漂,可在发迹的朋友面前,她又不好借这个理由拒绝。她们聊起过去的事。雇主是个小气鬼,每餐只有一条腌沙丁鱼,两人那时候就互相鼓励,说一定要混出个名堂让老板看看。可是,蝶子目前的处境却很丢脸。金八在蝶子私奔后被赎了身,当上了矿山老板的小妾。最近,原配死了,她做了续弦夫人,现在还参与矿山的生意。金八口口声声说:“我自己这么说可能有些……”但她过得确实不能再好了。“不过,蝶子,倒是你的事……”这时,为了实现让昔日老板刮目相看的旧梦,金八说非要帮蝶子混出个模样不可。听了蝶子的事后,她又马上说不管是一千还是两千,要多少都行,她会永久性地无偿借给蝶子,还问蝶子想不想做些生意。蝶子流出泪来,心想真是在地狱里遇见了活菩萨,她还把金八穿的衣服从头到脚夸了个遍。“什么生意不错呢?”蝶子用词也讲究起来。离开丸万,她们去歌舞伎町边上请算卦的看了看,说是酒馆之类的服务业不错。“你卖酒,我搞矿山,水和山,成双成对啊!”就这么定下来了。

柳吉每晚有小酌一杯的习惯,现在也不喝了,他先是提议少雇几个人,见形势越来越差,又无可奈何地说:“算了,干脆把这儿卖了,再到别处开个小店得了。”

“窝窝囊囊的,能干成什么大事?”蝶子听了提高音量,不服气地接着说道,“就算天塌了,我除了流川通也哪儿也不去。”

生意难做,流川通大街上的商铺家家如此,店越是大,倒闭得越快,蝶子看在眼里,急在心里。不过,整个别府城倒没有变冷清,这里毕竟是观光胜地,旅馆、宴会厅仍旧赚得盆满钵满,每天在这些地方周旋的蝶子见了,好生羡慕。她瞅准这一点,便跟柳吉商量着,把现在的店铺改造一番,重新开一个提供简单饭菜的宴会厅。

“那、那钱呢,老婆,从哪、哪儿来呢?”柳吉听了,吓得目瞪口呆。

“包在我身上。”

说着,蝶子就去了玉初的老板娘那里。她向对方表明来意:“我来求你了,你可得借我一千块钱。”

女老板同是艺伎出身,多少也能知道蝶子打拼到现在,吃了不少苦。

“我可不是借给维康的。我是借给你的。”老板娘答应下来。

就在他们准备找房子的节骨眼儿,大阪的金八来信了。

金八和蝶子在北新地时,同在一个老板手下当过艺伎。后来蝶子跟着柳吉搬到御藏迹公园后面的一个二楼的单间,两人这么多年就再没有来往。一次偶然相遇,两人一起吃了饭,聊得甚是投机,关系越走越近,就连开蝶柳沙龙的钱都是金八给蝶子的。那时,金八傍上一个矿山老板,正春风得意,从头到脚像换了一个人似的。她这次却在信上说,她老公被一个奸诈的中间人以雕虫小技般的骗术坑惨了,把钱全都投到一个子虚乌有的幽灵矿山上,现在落得分文皆无,还欠了一大笔债,还说自己现在借住在一间寒酸的二楼小屋。蝶子简直不敢相信,她拿起信封的背面看了看地址,不禁感叹道:“女人的一生真是变幻莫测啊!”蝶子接着读了下去:“我想着,要么出去帮佣,要么教教三味线什么的。六岁的养子我已经送回他亲生父母那儿了。大阪今天的天气仍旧不好……”后面都是些伤感的话。“把当初借给你的钱还我”之类的话,金八在信上一个字也没有提,这反倒让蝶子如坐针毡,不知如何是好。就算让她连本带利一块儿还清也合情合理,何况如今落魄到如此地步,但人家却一概不提,蝶子一边佩服金八不是一般人,一边为拖着多年不还钱的自己感到羞耻。她想,就算是找人借,也得把钱给金八送去。

蝶子赶紧给她寄了一千块,虽说没还清,但起码了了一桩心病。这样一来,她手头只剩下七八百块了,在流川通开店的梦还没开始就破灭了。

夫妻的第一个店,以失败告终。这个时候的柳吉“身影看上去不太像个真正的男人:

开业的前一天,一起做临时艺伎工作的同伴们送来了一座钟当贺礼,蝶子说“欢迎”时的语气都大不一样了。为了表扬柳吉,她还说:“丈夫总算肯踏踏实实地工作了。”柳吉挽着袖子忙忙碌碌地擦着货架,那身影看上去还是不大像个真正的男人。

钱就这样被吃掉了,蝶子决定再去做临时艺伎。重操旧业的当天晚上,蝶子终于痛苦地体会到,这工作可真累啊!在酒席上,她还是以挣钱为先地工作,非要让全场为她一人叫好,她的这种天性还没丢掉。只要蝶子傍晚一出门,柳吉就会赶紧关掉店门跑去二井户的市场,在小摊上买什锦菜饭和咸酱汤吃,还会配着酸甜口味的凉拌贝壳喝酒。付过六毛五的账后还觉得便宜,接着又到一家名为一番的咖啡馆点些啤酒和水果,豪爽地给他中意的女侍付小费,这样一来,十天的收入转眼就飞走了。虽说靠着蝶子临时艺伎的工作好歹维持着生计,可柳吉花得实在太多,欠剃刀批发店的钱也越积越多。坚持了一年之后,好在有人肯买,他们终于决定把店关掉。

两天的关店大甩卖挣来的一百多元和转让店铺的一百二十多元,加在一起共有二百二十多元。他们还清了欠批发店等处的款子后,剩下的连十元都不到了。

他们连借间二楼小屋的房租都预付不出来,因此找了很久的房子。

第二次开店,“蝶柳”隆重登场:

他们从两人的名字里各取一字,起了“蝶柳”这个店名。终于要开张了。因为当时暑气还未散尽,他们索性购来一台生啤酒桶,本来还焦急地担心卖不完可就完蛋了,没想到竟然卖得不错。他们没雇别人,就靠夫妇俩自己干。夜里十点到十二点是人最多的时候,他们忙得头昏眼花,连解手的工夫都没有。柳吉身穿白色厨师服脚踩高齿木屐,不时地瞅钱盒几眼。进账多的时候,他还会吆喝几声“欢迎光临”,那声音高亢得明显与开剃刀店时不同。

虽然不能说是因为这次开店柳吉出了一大半钱的缘故,但柳吉这次的投入程度着实让人无话可说。他们也没有休息日,每天都拼命地干活,因此也没有什么开销,钱存得很快,柳吉每天都要去邮局。因为这生意很费体力,柳吉一觉得累就靠酒补充体力。蝶子知道柳吉一喝酒就会不受控制而大把花钱的毛病,所以开始的时候提心吊胆,不过终归是用来赚钱的酒,柳吉也有分寸。然而,蝶子还有另一个担心,而且这个担心永远不会停。柳吉喝多了酒就会胡闹,可小口小口喝的时候反倒会越发沉默,也许跟他天生口吃的毛病有关。没有客人的时候,看到柳吉坐在椅子上呆呆的样子,蝶子就会坐卧不安地想,他一定是在想梅田那边的事儿吧。

蝶子开始后悔开这个店了。刚想说终于做了个挣钱的生意,可最后就连付给酒行的钱也越拖越久。蝶子对柳吉说,看来只能关掉了。柳吉立刻同意了。

“本店转让”的告示贴出去之后,店铺就一直阴森森地关着。

第三次开店,丈夫病了,母亲也病了。无奈关店:

蝶子拿着钱直接去了上盐町的种吉家里,说自己要开水果店,让他来帮两三天忙。柳吉不知道切西瓜的诀窍,需要有经验的种吉指导,无奈之下,柳吉才开口主动说求一下父亲吧。种吉年轻的时候曾从阿辰的老家大和买来一车西瓜,切开在上盐町的夜市上卖。那时候蝶子刚刚两岁,阿辰背着她,一家三口出动,一晚上卖过一百个西瓜。种吉回忆着往事,高兴地答应了帮忙一事。开关东煮店想帮忙却被柳吉拒绝的事,种吉根本没记在心上。开店那天,因为对面也有一家水果店,种吉还高兴地开玩笑说:“卖西瓜的对面又来一个卖西瓜的,这真是喜上加喜啊。”对面水果店的冰块很多,靠冰镇西瓜吸引客人。自然,蝶子他们就必须靠西瓜块儿的厚度决一胜负了。其实,就算没这层原因,种吉的切法也很慷慨。柳吉在一旁小心翼翼地盘算,一个西瓜八角钱,一块儿卖一角钱的话,要切成多少块才合算。种吉却说:“我们靠厚度招来客人,然后大赚一笔。”然后还起劲地吆喝着,“西瓜!西瓜!好吃的西瓜便宜卖啦!”对面的吆喝声也不示弱。蝶子当然不甘心干坐着,她也跟着尖着嗓子叫着:“西瓜便宜啦!”那声音听上去美妙动人,客人自然来了。蝶子在脖子上挂了一个皮包一样的钱袋,赚到的钱扔进去,零钱拿出来当找头。

认真地学了四五天,柳吉终于掌握了切西瓜的诀窍。种吉正巧因一年一度的氏神祭被雇去当了临时轿夫,便趁此机会离开了。回去的时候,他还再三嘱咐,苹果要好好地擦亮,水蜜桃绝对不能用手碰,水果最怕灰尘所以要一直用掸子扫灰。蝶子他们也照着做了,可不知为何水蜜桃还是很快就烂掉了,又不能装饰到店里,只得含泪扔了。每天扔掉的水果数量都很多,但要是减少果品的种类,店铺看上去就会很寒酸。这也不行,那也不行,他们急得不行。虽然赚钱,可扔掉的那些也得算进成本里,他们渐渐明白,开水果店也不那么容易。

柳吉又没精神了,蝶子担心他是又腻烦了。然而,柳吉却先病倒了。他以前就肠胃不好,去二井户的医院治过一段时间。这次,尿里带了血,小便一次足足需要二十分钟,真是难以启齿。以前柳吉得过怪病,蝶子嘴上虽生气地说“什么人呀”,可还是照巫术说的把粘在屋瓦上的猫粪配着明矾一起煎,然后偷偷让柳吉喝。因为当时起了作用,她心想这次可能也一样吧,于是瞒着柳吉把药放到了味噌汤里。柳吉啜了一小口,马上变了脸色,却并没发觉有什么异常,还以为味道不对劲只是自己生病的缘故。对方没有察觉的话才会有效,于是蝶子暗自等着奇迹出现,这次却怎么也不见效。小便的时候,柳吉甚至会痛得哭出声来。于是蝶子就带他到岛之内区的泌尿专科医院“华阳堂”看病,在尿道上插了管子看了大半天,医生说是膀胱不好。接连看了十天,病情仍不见起色。柳吉眼看着瘦了下去。因为医院有时也会误诊,于是他们又去天王寺的市民医院请大夫看了看,果然错了。拍了X光片后查出是肾结核。他们怨恨起华阳堂医院来。医生说想要救命的话就住院,于是他们急匆匆地住了院。

蝶子要陪床没法开店,无奈之下只好把店关了。

第四次开店,蝶子朋友永久无偿借钱给她开起来的咖啡店:

店名是以前的“蝶柳”加了沙龙,叫作“蝶柳沙龙”。留声机里总放些新内、端呗等风雅之曲,女侍全都是梳着日式发型、着装时髦但又不张扬的女孩,蝶子没有要打扮得不好看的穿洋装的、短发女孩。说是酒吧,其实更像饭馆,柳吉做些醋泡海参之类的小菜,蝶子则不停地发挥着艺伎风情的魅力。店里充满了日本风情,客人反倒觉得很有意思,客人水准也高。那些只是过来喝杯咖啡的客人反倒显然不适合了。

不到半年,蝶柳沙龙就成了一家名气响当当的店。蝶子的老板娘本事也广为人知。

第五次开店,柳吉赛马赢了钱,有了一些底气和担当:

淀川赛马过去十多天后,蝶子才知道,原来柳吉还是买了不少马票,钱是借口没钱吃饭从梅田新道那里哭穷要来的。“看你干的好事,把我的脸都丢光了。”火冒三丈的蝶子只说了一句话,便再不开口。她越是什么都不说,柳吉越是心里没底儿。他心虚地抹着眼泪夺门而出。蝶子从二楼的窗口看见柳吉连衣服和鞋子都来不及穿好,敞胸露怀地横穿过电车轨道,向远处跑走,她一下子趴在地上大哭起来。

柳吉再没有回过家。三天过去,七天过去,十天过去,蝶子愈发憔悴。要在往日,还能找父亲想办法,如今父亲也不在了,蝶子想起来就难受。她一天都不安生,每天四处打听,还悄悄到梅田新道附近转悠过几次。一天,她终于来到柳吉女儿上学的女子中学门口,等对方从校门出来,赶紧满脸堆笑地走上前,问道:“您好啊,小姐。知道您父亲在哪儿吗?”小姑娘个子长高了,一副大人模样,见到是好久不见的、抢走她父亲的女人,便瞪着对方,满面通红地答道:“不知道。”然后她重新戴了戴帽子,走远了。蝶子一路小跑,到了高津的阿金家里。“你快听我说说,那闺女现在可是出落得……”她边说边比画着那姑娘拿包的样子,转而又唉声叹气道,“我可是比不上那闺女喽。”柳吉去世的父亲曾留下遗言,说:“你要想跟女儿过,就离开那个叫蝶子的女人。”不知现在继承了家业的妹夫是否照办,反正柳吉的女儿是谨记爷爷的嘱托,只要蝶子不走就绝不去父亲那里。蝶子也明白,柳吉就算嘴上不说,心里肯定也舍不得女儿,将来迟早得跟自己分开,这是她最害怕的。阿金默默听了蝶子的诉说,语重心长地替她宽心:“我就不说你了,不过,不能跟女儿在一块儿生活,蝶子,当着你的面这难听话我也得说,这是他维康的报应。”蝶子眼眶泛起泪珠,又心疼柳吉的难处,然后哭哭啼啼地说道:“他要是不在梅田新道,现在还能在哪儿呢?”隔了一会儿又说,“我要是有个孩子……”听了这话,阿金也跟着掉下眼泪,她也没有孩子。

蝶子像上回那样,又去了金光教的道场,发下誓愿求柳吉回来。她每天化好浓妆,穿上盛装,一大早就往道场去,店里的女侍瞧见,都可怜她。蝶子是照老方法化妆的,只在嘴唇中央涂一点点口红。她每天都去,一天不落,还没等一轮的祈愿做满,柳吉竟优哉游哉地回家了。兴许真是祈愿起了效果。

看见柳吉不声不响地从厨房后门进来,蝶子先是一愣,然后赶紧说道:“哎呀吓死我了,原来是你呀!”她尽力掩饰着涌上心头的喜悦和羞涩。“老婆,我回来了。”柳吉不同往日,全然没有害怕的神色。然后蝶子先上了二楼。

问过才知,人家是到小仓赛马去了。

“我就知道你是干那个去了,可你哪儿来的钱呢?”

“是啊,我哪儿有钱啊?老、老婆,你别发火……”原来,他背地里把蝶柳转卖了,用换到的一千块去了小仓。

“你这人真是……”

“……我就知道你准得急,你听我接着说嘛!”说着,柳吉从怀里拿出一大捆钞票。蝶子大概数了数,有一千二,她更加不知所措了。“其实是这么回事。我赢了一场又一场,最后一共赚了三千块。可咱这店卖也卖了,蝶柳已经跟别人姓了。再说我也想趁此机会,干脆跟伺候人的这门子生意来个了断。从小仓回来的路上,我绕道去了趟别府,看见那里有个老铺要卖,价格还算合理。便想着在别府那个地方,开个卖化妆品、刮胡刀之类的铺子,专给理发店供货,生意准没错。于是花一千五把那家店盘下了,还交了五个月的押金和一个月的租金……”听到这儿,蝶子急得直跺脚,心想事到如今,转卖蝶柳的事早就谈好,说什么都晚了。此时,楼下传来留声机的声音,想到马上就得跟自己苦心经营的小店告别,蝶子不禁感伤起来。“别府可是个好地方啊。怎、怎么、怎么说呢,那儿到处都是温泉,我、我的肠胃也准能治好。”柳吉越说越激动,蝶子只得死了心。

话说柳吉这一年已经四十六了,头上有了白发。他觉得住惯了哪儿都是家,打算在别府安度一生,所以对在流川通开店的想法,并没有反对。柳吉玩归玩,但知道开店首要的难题是钱,所以该省的地方也知道节俭。别府的鳗鱼饭又贵又不好吃,他也想干脆去趟大阪,在出云屋好好吃一顿鳗鱼大餐。见丰泽初助每年专程去大阪看两次木偶净琉璃,他自然羡慕得直咽口水。可是下了船就赶紧跑到出云屋,吃饱了再去赶返程的班船,买张没有卧铺的三等票,一趟旅行下来,至少也要二十块,再说真去了大阪的话花销肯定不止这些,想来想去,柳吉还是忍住了。

就这样,夫妻二人勤勤恳恳地开店,再加上处处精打细算,来到别府的第三年,已经有了两千元的积蓄。这还不算期间的额外开销。柳吉患有神经痛,虽然住在温泉之乡,却偏要到山口县的表山温泉疗养,一住就是两个月。不管怎么说,能存下这个数,肯定吃了不少苦。柳吉不在的时候,蝶子负责记账。她别扭地握着毛笔,不会写的字就用同音代替,一张纸写完满是别字。到了月末写结款单的时候,她总是熬到很晚。第二天还得去大分收账,她在电车里忍不住打起盹来。不知怎的突然醒了,她睁开眼小声唱起了净琉璃的台词,借此让疲惫的身体保持清醒。在外疗养的柳吉也变了,竟然一次艺伎也没找过。虽说吃了不少苦,可一想到马上就能在流川通开店,两人便欣喜得合不拢嘴。

过了一个月,流川通大街上就挂起了“大阪屋刀具店”的招牌。

有目标的永不服输的坚定的蝶子,:

而蝶子,只要有工作,不管刮风下雨都要去。她在临时艺伎中也算老面孔了,如果成立一个工会,蝶子肯定能当上干事,就连年龄比她大的都要称呼她为蝶子姐姐,可这也没什么可得意的。和服的裙摆磨光了,蝶子自己看了都觉得不好意思,她早就想买件新的了。再者,楼下就是专卖和服的行脚商,连一块铭仙的料子都不买的话从情理上也说不过去,但蝶子忍着,拼命存钱。她还觉得,如果不能再开一家店的话,就还不了父母的恩情,也对不住自己。

蝶子又去当了临时艺伎。她信心十足地以为,到时候只要退掉现在的房间,租个独栋的房子正经做生意的话,柳吉的父亲一定会称赞自己是个了不起的女人,她和柳吉也能成为合法夫妇了。柳吉的父亲已经中风卧床超过十年,一般人早就死了,可他硬是挺了过来。蝶子想,他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死,得趁他还睁着眼的时候抓紧。柳吉因为刚刚大病痊愈,又是喝补品又是打针的,用钱的地方多得要命。就这样,过了半年,还剩下不到三十元钱了。

不过,这附近氛围不大好,总有些品行不好的人喝醉了吵架,柳吉在一旁吓得心惊胆战,蝶子靠着以前历练的经验,总能把客人们弄得服服帖帖的。当然,她并非使用了媚眼之类的女色。

知道蝶子回娘家之后,附近的有钱人都来找,还露骨地说想纳她为妾。那家木材店的老板死了,他的儿子跟柳吉同岁,也是四十一,他也来找过。蝶子总推说考虑考虑。她觉得,如果断然拒绝的话,邻里间的关系会很尴尬,再一个就是当艺伎时学会的周旋之策。每当别人说自己还年轻的时候,蝶子总是重新审视自己,然而内心却毫不动摇。

但运气不好的时候干什么都不顺,母亲阿辰四五天前病倒了,说是得了子宫癌。阿辰沉溺于金光教,总到那里求圣水喝,因此身体日渐虚弱,病倒的时候镇上的医生说已经救不了了。医生说就算动手术,按照目前的身体情况估计也很难。阿辰既不想手术也不想住院,就主动拒绝了,当然还有钱的原因。阿辰刚开始反对打针,但打了一次之后,身体仿佛要崩裂一般的疼痛顿时消失了,她终于踏踏实实地睡了个好觉。尝到好处以后,只要稍微有点疼,她就嚷着“打针、打针”把种吉叫醒,也不管是不是大半夜。种吉揉着没睡醒的眼睛朝医生那里奔去。医生拒绝说:“那是吗啡,不能总打。”种吉就会眨巴着眼睛说:“反正都是要死的人了。”弟弟信一在京都下鸭的一家当铺帮工,种吉打算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叫他回来。种吉没有分身之术,蝶子只好断了念想,因为需要钱看病,她决定把店卖了。

这次还算走运,买家马上就找到了。二百五十元的进账转眼就消失了。定下来要做手术,手术之前必须给身体补充些营养,于是每天都要输两瓶进口药,一瓶就要五元,住院费也高得吓人。蝶子雇了护工,请她夜里帮忙照看柳吉,自己则又去做了临时艺伎。然而,这不过是杯水车薪罢了。马上就要手术了,要花的钱就摆在眼前。这次,蝶子的歌声终于没有了往日的风采。乘红电车回去的路上,她把两手插在腰带里,心思沉重。借阿金的一百元还没还。

以往,村里的理发店想买洗头膏和刮脸膏什么的,得专程到城里的批发店进货,如今蝶子送货上门,他们自然高兴,所以不愁没生意可做。每次下乡,蝶子的包袱里除了样品,还塞满了当场就能卖掉的小零碎,身材丰满的她背着鼓鼓囊囊的包袱走在山路上,累得筋疲力尽。每每半道上问路,一听还有一里半,她就再也走不动了,多少次都想掉头回去,但一想到回家能跟柳吉汇报说“我谈下来好几笔生意”,她便给自己鼓劲儿似的嘿哟一声站起身来。越是这种时候,越能碰上要旋转椅之类的大生意,她的倦意也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。可倘若到了那里,不巧碰上主人家办丧事或老板不在,就什么也谈不成,算是白跑了。倒霉的事往往一桩接一桩。有一次,蝶子正走到大分县和宫崎县交界的一个山头的时候,大雨突然下了起来。她背着硕大的包袱,蹒跚着小跑了三百多米才找到一家点心店避雨。雨停后,她提着淋湿的衣角,继续上路,心想必须得学会骑自行车了。

碰到停电,也总是找她过来看看哪里坏了。靠客人吃饭,哪有不会的道理。每当这时,蝶子就踩到椅子上,战战兢兢地用手摸索着开关。她一副不在话下的样子,问人家要来保险丝,一边拧开灯座,一边小心翼翼地接保险丝。一阵电流猛然袭来,毛孔疼得打战,蝶子吓得顿时跳起来。有时如此这般地捣鼓一通,也能把电接通。她大汗淋漓、脸色苍白地从椅子上下来,还不忘若无其事地叮嘱:“再停电的活,尽管叫我!”

回去后,蝶子总是跟柳吉抱怨:“电流打在身上火辣辣的,我可再也不碰了。”话虽如此,她渐渐也习惯了,不光会更换灯泡上的拉绳,就连电炉的镍铬耐热合金线都一圈一圈盘得有模有样。

每晚她都会梦到身在汤崎的柳吉。一天,她做了噩梦,放心不下,就去了汤崎。本应“每天忧郁地孤独度日”的柳吉,竟然叫来了艺伎,大笔花起钱来。当然,酒也是免不了要喝的。蝶子逮住女佣刨根究底地追问后得知,这一周以来天天如此。蝶子纳闷,那些钱是从哪儿来的呢?自己寄的钱刚够付住宿费,她本来还觉得让柳吉烟都吸不上,很过意不去呢。从女佣嘴里得知,柳吉隔三岔五就去找妹妹要钱。听到这些,蝶子眼前一片黑暗。考虑到她父亲的想法,蝶子一直认为,只有靠自己一个人的力量把柳吉送去疗养,吃过的苦头才有价值。可柳吉居然去找妹妹要钱,自己的苦心这下白费了。以前无论碰上什么事,蝶子都要强地冷静面对,而柳吉则两手一摊,推说“反正我就是没出息”,蝶子最看不上他这一点。现在,当着三番五次利用自己好强心的柳吉,蝶子竟不知该如何责问。柳吉一副病怏怏的模样,老老实实地听着蝶子的质问。

柳吉的父亲,因为他的私奔而断绝了父子关系。柳吉因此而生的情绪,蝶子默默忍受着。当丈夫思念女儿时,还主动提出接她过来一起生活,卑微地讨好却换不来一点暖意。不被承认身份无法参加葬礼只是一个导火线,可能想到长久以来丈夫的不作为,对父母的亏欠,一向顽强的蝶子终于倒下了,而柳吉面对此依旧是逃避:

蝶子马上向柳吉提出:“把女儿接来吧。”柳吉都是含糊地回答:“再等一段时间吧。”没人不疼亲生儿女的,是女儿自己不愿意来。也难怪,她还是个学生,觉得咖啡馆的生意让她很没面子。可是,理由也并非如此简单。“你爸爸被坏女人抢走了。”去世的母亲过去只要一有空就对女儿这么说。在蝶子的强求之下,女孩儿穿着水手服到蝶柳沙龙露过一两次脸,可也是拉着脸一句话不说。“英语一定很难吧?”蝶子一个劲儿地讨好她,女孩儿则嗤之以鼻。

女佣还说,柳吉还偷偷地把女儿叫到汤崎,带她参观千叠敷和三段壁等名胜。虽说蝶子也理解,柳吉到了这个年龄父爱会加深,可她还是觉得遭到了背叛。她老早就催柳吉把女儿接来三个人一起生活,柳吉总是不置可否,那样子好像女儿无所谓似的。蝶子私下里暗喜,以为柳吉心里只有她一个人。现在,蝶子勃然大怒,拿起碗盆就朝房间的玻璃拉门扔去。艺伎们偷偷地溜走了。没过一会儿,蝶子点名把刚才的艺伎叫来。自己以前也当过艺伎,要是因为些扫兴的事情让靠人气吃饭的艺伎没了饭碗,也不好。这不知是她的同情之念,还是虚荣之心。她感到自虐般的快感。

一天,一个年轻女人带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儿来探病了。一看长相,蝶子就明白了,是柳吉的妹妹。蝶子很是紧张,也没顾上客气,只说了句“您总算来了”。一起来的女孩儿是柳吉的女儿。今年四月刚升入女校,她穿着一身水手服。蝶子摸了摸她的头,她皱起眉头,一副不情愿的样子。

她们过了一个小时就走了,柳吉妹妹说是瞒着丈夫来的。柳吉听了冲着妹妹的背影说道:“谁害怕那种人啊!”蝶子把他们送到走廊,柳吉的妹妹说:“现在,嫂子您受的苦父亲也终于知道了。他还说,您真是尽心了。”然后悄悄塞给蝶子一笔钱。蝶子当时没有化妆,头发也乱七八糟的,和服也是穿旧的。人家虽然可能是出于同情才这么说的,但蝶子还是认为那是真心话。得到柳吉父亲的承认,居然花了十年时间。被称呼为“嫂子”也值得高兴。蝶子本想把钱还回去,结果硬是被推了回来,后来一看,有一百元。这实在是难得,蝶子欢欣雀跃,怎么也无法平静。

柳吉想到跟梅田新道的家里要钱,便给妹夫写了一封信。“就算断绝了关系,我这个长子走到哪儿都还是长子。”他本想这么写,但落到纸上,却是一副低姿态:“这是我最后一次用钱,请务必尽快寄来。”结果自是枉然。他信上还提到了女儿,柳吉眼眶湿润地写道:“女儿很快就要从女校毕业了吧。我想带她来别府,在这里给她找个好人家嫁了。”这件事当然也没有音信。柳吉很伤心,情绪始终不好。

一天,她却突然不请自来了,脸色苍白。蝶子满脸堆笑地跑着迎上去说:“欢迎。”女学生却一下子低下了头,来到柳吉旁边低声说:“祖父病了,请您速来。”

蝶子打算跟柳吉一起赶过去,柳吉却说:“你待在家里就好了,现在一起去的话不好。”蝶子失望地茫然了片刻,然后恳求柳吉答应她一件事:“趁着父亲还有气的时候,在枕头边求他承认我们是合法夫妻。父亲一旦答应了就马上告诉我,我会飞奔着赶过去的。”

蝶子赶到和服店,求他们赶快给柳吉和自己各做一件礼服。然而,好消息怎么也等不来。柳吉也不再露面。过了两天,礼服做好了。第四天傍晚,电话来了。蝶子以为已经谈好了,让她马上过去,激动得面泛红晕。

“喂喂,我是维康家的。”

“啊,大、大妈吗?老爷子死了。”

“啊,喂、喂!”蝶子兴奋地高声颤抖,“那么,我也马上过去吧。我们俩的礼服也做好了。”蝶子兴奋得腿都站不稳了,可还是没忘了这事。

柳吉并不答应,说:“你不来最好,来了不方便。妹、妹夫他……”

蝶子胸中顿时冒起一股无名之火,怎么能不让自己参加葬礼呢?也许柳吉的妹妹在医院走廊上说的话是假的,也许柳吉已经被顽固的妹夫笼络了过去,总之,蝶子已经没有闲工夫考虑了,她满脑子想的都是礼服的事。回到店里,她把自己关在二楼。然后关好门,把煤气的橡胶管拉了出来。

“夫人,今晚吃牛肉火锅。”楼下传来女佣的声音。

然后,蝶子拧开了开关。

晚上,柳吉拿着礼服回来一看,煤气表正咝咝地大声响着,还发出一股臭味。柳吉吃了一惊,来到二楼打开门,然后用圆扇四处扇着。叫来医生后,蝶子总算获救了。这事还上了报纸。记者果真是“治而不忘乱”,用同情的口吻写了一个姘头企图自杀的故事。柳吉借口要参加葬礼,逃走以后再没有回来。种吉到梅田一问,柳吉也不在那儿。等能下地了,蝶子又开了店,客人也很捧场,所以生意很火。有些客人还不忘借机让蝶子做小妾。每天早晨,蝶子都要浓妆出门,也不知她去了哪里,大家都传说她一定是当了小妾。其实她是为了祈求柳吉早点回来,到金光教的道场参拜去了。

过了二十多天,柳吉给种吉去了一封信。上面写道:“我已经四十三岁了。患病之躯恐怕难以长命。我还要尽一个父亲的责任。我打算到九州,就算做苦力,也要把女儿接来一起生活。我自觉很对不住蝶子,请代为问好,蝶子年纪尚轻,将来……”种吉不想让蝶子看到,就把它烧了。

逃避,是柳吉一贯的作风。无法面对现实的时候,他就隐匿行踪。而蝶子则是不停寻找并祈祷他回来。连丈夫时常买醉,乱花钱这种自暴自弃的行为,她都自我安慰甚至愧疚是因为他为了和自己在一起造成的。死心踏地又无怨无悔的包容着他的一切不懂事不作为。

老父亲不想恢复父子关系一事大概是柳吉郁闷的原因,这一方面让蝶子暗地里松了口气,另一方面也更加重了她的精神负担。因此,明知柳吉经常到咖啡馆去,她也尽量提醒自己不要吃醋。她默默地把钱递给柳吉时的心情,并不如别人想象的那样轻松。

过了七天柳吉还不回来,于是蝶子哭丧着脸去了种吉家,说柳吉一定是在梅田新道的家里,拜托种吉悄悄地去打探一下。种吉虽然不好拒绝女儿的请求,但觉得一旦被已经想分手的男方发现,不知人家会怎么看自己,就没答应。

“事到如今你还迷恋什么?趁早分手也是为你自己好。”

蝶子听了反驳说:“这难道是父母该说的话吗?”

情绪激动地吵了一顿后,蝶子直接去了新世界的算卦摊。

“你尽心尽力为男人的苦心反倒会招致恶果。一般说来,这种星象的人……”

问过年龄得知是丙午年生的后,算卦的又口若悬河地讲了起来。总之,哪方面运势都不好。

“男人的心在向北倾斜。”

蝶子听了不由一惊。梅田新道就在北边。付钱出了门后又不知该往哪儿去,只是在盛夏太阳最毒的时候快步走着。她想起了在热海旅馆里碰到的地震,那天也很热。

第二天一早,她就拜访了高津的阿金。听她讲完,阿金说道:“蝶子,你被维康骗了。”真不愧是历经过风雨之人。听到维康第一次瞒着蝶子到梅田去的时候,阿金说可不能轻易上他的当。她认为,也许柳吉心里打算的是,只要蝶子说了分手,就会圆满帮他实现回家的愿望,他就可以一直住在梅田的家里了。阿金也并非断定柳吉很坏。她又想,就算家里开着化妆品批发店,可要是父亲不让柳吉掌权,毕竟他还有孩子,这些话阿金终究没说出口。只要蝶子不开口说分手,柳吉就没法回自己家去。总之,如果想让柳吉回到自己身边,就“绝不能说分手”。蝶子照着阿金说的做了。比起撒谎说分手,这种做法毕竟更容易些。梅田那边的仆人很快就露脸了,还准备了分手费,要是拿了的话,两人的关系大概就会从此一刀两断了。

过了三天,柳吉来了。一看到高高兴兴的蝶子,他就满脸不高兴地说:“傻瓜,就因为你的一句话一切都完了。”蝶子向他说了分手费的事后,柳吉说:“你拿了的话,再加上我分到的钱不就是两份了吗?你就不能贪心点吗?”蝶子终于明白了他的想法,然而阿金的话仍旧在她心头挥之不去。

吵吵闹闹,相互牵绊。谁说这就不是爱呢:

她想起柳吉以前说过的话,又在饭后喝了杯咖啡,胸中忽然涌出一股甜甜的味道。悄悄地回家一看,柳吉在打呼噜。她冷不防地使劲推他,柳吉睁开惺忪的眼睛,蝶子噘起小嘴向柳吉的脸贴了过去,嘴里说着:“真是个傻瓜。”

过了三年,总算存够了两百元。柳吉肠道不好,时常要去看医生,因此花钱的地方也多,钱总是存不住,这可把蝶子急坏了。等到有了两百元,她找柳吉商量,说:“难道没什么赚钱的生意了吗?”柳吉根本不感兴趣,只说:“靠那些小钱又能干些什么。”一天,他在飞田的花街柳巷里转瞬就花掉了其中的五十元钱。妹妹马上就会招一个上门女婿来管理梅田新道家里的生意。这个传闻四五天前传到了柳吉的耳朵里,虽说蝶子早就预料到柳吉会因此郁郁寡欢,可一天之内把钱全花在妓女身上,也着实让她愕然。柳吉耷拉着脸刚一回来,蝶子就抓住他的领子猛地将他按倒在地,然后骑在他的身上,使劲地掐着他的脖子。“难、难受,大妈你干什么呢?”柳吉拼命扑腾着双脚。蝶子觉得这次要是不尽情地打骂一番就不能解气,于是又打又掐。最后,柳吉哭着大声说:“请你饶了我吧。”蝶子就是不松手。只是听说妹妹要招上门女婿就自暴自弃起来,蝶子觉得这样的柳吉很可怜而不是可气,她的打骂中满是痴情。柳吉逮着机会哼哼呀呀地下了楼,四处乱窜,最后躲到了厕所里。蝶子没有再追下去。楼下的女主人责备她说:“妇道人家怎么能这样?”蝶子什么都没有说,只是用袖子拂面,双肩抖了起来,没想到这样看来倒多了几分女人味儿。女主人的丈夫比她年龄小,她以前就没说过蝶子的好话。每天早晨做味噌汤的时候,只要看到柳吉挽着衣袖在削木鱼,她就想脱口说句“让老公干那种事儿好吗”。她不知道,柳吉只是嘴巴挑剔,为了做出自己喜欢的味道才亲自动手削木鱼的。

“谁呀?”蝶子故意说道。

“我。你连我都听不出来了吗?”这样装疯卖傻地说了几句后,门外终于大声起来,“我是维康。”

蝶子接着没声好气地说:“叫维康的人有很多呢。”

“我是维康柳吉。”看样子他已经猜到要被蝶子骂了。

“维康柳吉跟这儿没有关系,现在正在哪儿花大钱呢。”蝶子仍旧刻薄地冷嘲热讽,考虑到还有邻居,还是打开了门。

看见他哆哆嗦嗦的样子,蝶子冷冰冰地说道:“哟!您好啊,好久没见了呢!”“老、老婆,你来……来了啊!”柳吉口吃的毛病比平日更厉害了,他心想,准少不了一顿骂。果然,蝶子刨根追底地问他到底干什么去了,听他说没去梅田新道,便用力掐住柳吉的脖子,一遍一遍地问:“你说话当真?昨晚真的在今里的妓院?是真的吧,没有骗我?”柳吉当着师父的面没有较真,只是一个劲儿地服软,但终归觉得太失面子,回家后就绷起脸,气冲冲地不住埋怨。

“你生的是哪门子气啊,什么面子不面子的!”大概是被柳吉说急了,蝶子毫不示弱地反驳,直接冲出家门。

“老、老婆,你这是去哪儿啊?”

听见柳吉问,她没好气地说了句:“乐居!去夜市上逛逛。”

“那、那你能不能买点唐辛子和大阪烧回来呢,别忘了放生姜!”说到吃的柳吉总是一副贪吃相。

一个小时后,蝶子空着手回来了,她说大阪烧是小孩子吃的玩意儿,没法买。柳吉听了更生气了,后来任凭蝶子怎么低三下四地说好话,他都不理。蝶子偷偷打发女佣,让她赶紧去把大阪烧买来。

“摊子上围了好多小孩儿,我这么大的人可真不自在。”女佣气喘吁吁地回来了。

柳吉没有吭声,只是默默地接了过去,胡乱地撕开包着的报纸,噘着嘴大口大口地咬了起来,心情也终于好了一点。

从第二天起,柳吉便不再到师父那儿学唱戏了,可能是觉得前一天的事没脸见人。他嘴上虽然什么也不说,但那一副“谁都别招惹我”的样子,怕是记恨到心里了。“你这人真怪。”蝶子撂下一句话出门后,柳吉钻到厨房,仔仔细细地擦洗起来。蝶子从师父那儿回来,见柳吉仍闷闷不乐,便忍不住说道:“你这脸色给谁看呢?看见你,简直是靠着门帘吃米糠,一点意思也没有。”见柳吉还是不理不睬,蝶子有些心寒,顿时没了着落。

后来,柳吉越来越不爱说话了,不光是口吃的原因。他也不出门,连找女人都没了兴趣。“我们家那位最近倒老实了呢!”蝶子虽然嘴上跟师父这么说,心里却免不了担心,怕他老实又生出老实的毛病。柳吉偶尔张口,也只是唠叨饭菜做得不好,蝶子担心说重了惹恼他,但听了又难免烦躁,忍不住气冲冲地叫他“不要挑三拣四”。柳吉听了也不还嘴,他草草地把饭扒拉完,就朝天井张大嘴巴,吞下一颗治肠胃的药片。柳吉体质本来就弱,再加上店铺关门晚,偶尔还得陪着喝上两口,难免折腾坏了身子。蝶子每天都要到千日前的自安寺去,一边用刷子蘸水清洗不动明王的肚子,一遍在嘴里念叨:“我家那位四十五岁,属马,求您保佑他肠胃别出毛病……”

柳吉父亲去世了,柳吉逃避过后又一次回到他与蝶子的家,对蝶子说去吃“善哉”。故事在两人一同去参加女儿的婚礼路上结束。生活却没有结束,夫妻两人或者还会吵吵闹闹哭哭笑笑。就像“夫妇善哉”,为了搭配红豆汤的甜,配了盐海带,以及微苦的煎茶。生活也是如此,五味杂陈,有苦,有咸,也有甜。

怎、怎么样,好、好吃的,去吃吧?”柳吉邀请蝶子道。他们去了法善寺内的“夫妇善哉”店。道顿堀大街和千日前大街交汇的拐角处,摆放着一个破旧的阿多福人偶,那前面悬挂着的红色大提灯上写着“夫妇善哉”四个字,一看就是一家夫妇俩同去的店。点餐之后,为求吉利,竟然给每人都送来两碗。

就在这时,蝶子让柳吉留下监工,说自己要到大阪把杂七杂八的小物件都买来。她早在心里盘算好了,一来别府没有好东西,二来即使算上路费住宿费,在大阪买还是便宜不少。就在出发的前一天,他们收到柳吉女儿寄来的快信,信上说她要结婚了,希望二位能参加婚礼。蝶子花了好大工夫才敢相信,这“二位”说的就是柳吉和自己。“也、也不知是个什么样的女婿……这下子,我、我……”柳吉激动得说不出话来,心里的包袱也如释重负。当晚,好久不喝酒的他破例来了一杯。蝶子也不知如何是好,脸红到了脖子根儿,她一遍遍地问:“婚礼我也能去?”

“反、反正你不是正要去大阪嘛。去、去,当然得去。”柳吉答道。

蝶子听了低下头,泪珠在眼眶里打转。

“他女儿终于肯认我了,多少年过去了……”那一夜,蝶子久久未眠。

他们特意选了五年前来别府时乘坐的那艘船。刚一上船,服务生就打趣说:“一块儿去大阪啊?您二位感情总是这么好呢!”

“瞧您说的。我们天天吵,没个消停的时候。不过,你们看啊,我们家我属马,那口子也属马,谁见过两匹马斗来斗去的……”蝶子乐呵呵地说着。

这一年,柳吉五十一,蝶子三十九,夫妻俩正好差了一轮。

都说贫贱夫妻百事哀,但是物质匮乏的我们祖辈的爱情,每每却能牵手到老。他们也会经常吵架却又相依为命,也会相互嫌弃却能相濡以沫。而现在的人,偶像剧看太多,憧憬太多,总渴望拥有完美爱情。只要一出现分歧,不是冷暴力任问题发酵,就是脱口而出的离婚。他们却不知道没有所谓完美爱情,有的只是相互之间的沟通,包容,理解。婚姻不是一场博弈,没有输赢。先低头的,并不是输了,而是爱。真正的爱不会因为一点风波就放弃,而是彼此克服。真正的爱是细水长流,是潜藏在生活里最朴实的点点滴滴。真正的爱是和同一个人经历世界的不同,去创造属于你们的美好,才能抵御平凡生活里的烦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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