芭芭拉·卡特兰小说(畅销书作家芭芭拉)

我差点因为没读懂第一章而放弃了这部小说,幸好,第二章以后,它就抓住了我。故事进展到三分之一时,我就被它牢牢吸引,最后不得不花了一个通宵将它读完。

这部小说是《毒木圣经》,荣登2017年度豆瓣读书外国文学榜单第1名,豆瓣评分8.6。

希拉里·克林顿曾用“动人之至”来形容《毒木圣经》,将它列为自己最爱的五本小说之一。

奥巴马离开白宫前一周,大方向外界分享曾帮助他“熬过”总统岁月的文学作品,并向他最钦慕的5位美国当代作家发出邀请。受邀作家中就有《毒木圣经》的作者芭芭拉·金索沃。

芭芭拉·卡特兰小说(畅销书作家芭芭拉)

在美国,《毒木圣经》算得上一本“传奇之书”:它的全球销量超过400万册,上市第2周就冲上《纽约时报》畅销榜,之后更是盘踞《今日美国》畅销榜长达137周,纪录至今未被打破,成为美国当代文学史上绝无仅有的现象级文学事件。

读完小说,我最直观的感受是,它应该很容易在女性读者那里获得共鸣,因为它是一部女性作家写的,主要以女性角色作为叙述者的小说,并且故事的主要情节是关于女性的枷锁、成长的阵痛以及女性的独立与反叛。

但看到奥巴马做了推荐,一些男性书友也做了推荐,我想它应该是一部适合所有人看的小说。

芭芭拉·卡特兰小说(畅销书作家芭芭拉)

被禁锢的女人们

小说的主人公是美国牧师拿单·普莱斯及他的妻子和四个女儿。普莱斯牧师对上帝无比忠诚,但却刚愎自用,在生活中严格践行着上帝的信条,对妻子和女儿们管束很严:

妻女们不可以过分执着于物质享受,因为上帝最烦钻在钱眼里的人;女孩们不可以涂指甲油、穿耳洞,因为在上帝眼中,这是卖淫的信号;女孩子不可以不结婚,因为那样就是偏离了上帝的旨意……

在这个家庭里,普莱斯不太像一个父亲,他更愿意扮演上帝使者的角色,每时每刻关心着家人的“灵魂教育”,当女人和女孩们的行为偏离上帝旨意时,他就会罚她们抄经文。因此,普莱斯家的女孩们都活在对经文的恐惧之中。

普莱斯家的4个女儿性格各异。大女儿蕾切尔是个娇小姐,长得漂亮却没什么头脑,爱享乐,好浮华,很功利,但也没什么坏心思。

二女儿利娅、三女儿艾达是一对双胞胎,但性格却不同:利娅是乖乖女,父亲普莱斯牧师忠诚的小尾巴,一心要投入上帝的怀抱,得到父亲的认可;艾达先天不足,不会说话,跛了一只脚,但她是天才少女,对数学、语言极有天赋,年纪小小便对《圣经》提出质疑,也不怎么相信上帝,对待父亲,她总是冷嘲热讽地称呼他为“天父”。

小女儿露丝·梅是故事中最可爱、最单纯的角色,古灵精怪,对世界充满好奇。

她们的母亲奥利安娜最初是个软弱的女人,屈服于普莱斯牧师的权威,任由牧师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理想,将所有的孩子拖入生活的泥沼。但同时,她也真心爱着女儿们。

在普莱斯家的女性心中,普莱斯牧师不仅是一家之主,还代表着信仰的主,有着双重权威、绝对霸权。因而,她们只能服从,唯唯诺诺,小心谨慎。

芭芭拉·卡特兰小说(畅销书作家芭芭拉)

整部小说,由母亲和四个女儿的各自叙述构成,五种声音交织出一段沉重而苦涩的“非洲历险”,一段由混沌无助走向清朗坚定的成长故事。

小说的四个主要叙述者来自同一个家庭,年龄相仿。因此,要区分出她们不同的声音和口吻,对作者来说是个极大的挑战。

然而,《毒木圣经》在这方面做得非常好,当读者熟悉了四个女孩的性格,就能做到无论翻到哪一页,都可以迅速识别是谁在说话。

作者芭芭拉·金索沃这样形容自己为此所做的努力:

我是这样训练自己的:选择一个场景事件,用每个不同的声音叙述一遍,我不停地写、不停地改,直到这些叙述之间的区别非常明确。我每天从睁开眼就在写,而最后每个字的命运都是进入回收站。这个现实一度让我快要疯掉。

被套牢的命运

这个家庭所有悲剧的源头是一家之主普莱斯牧师。他是二战退伍军人,当初跟他一起参战的同连战友都死在了巴丹死亡行军途中,只有他因中途掉队而幸存下来。

从此以后,他就活在对自己懦弱胆小的怀疑中,活在侍奉上帝的狂热中。这种狂热,让他不顾全家人的前途和未来,执意要去刚果的基兰加小村,传布上帝的福音,拯救刚果人于苦海。

于是,五个女人跟着他开始了非洲传教之行。

非洲的情况比他们想象的更糟糕:那里不仅没有电视机、烧水壶这些电气设备,连房子都破破烂烂的,所有房子都用泥巴、茅草顶、水泥和藤蔓搭起来;那里遍布寄生虫、毒木和毒蛇,稍有不慎就可能被毒死或染上传染病;生活中,取水、烧火、消毒这些简单的事情都要耗费好几个小时;除了水果就没什么可吃的东西,农作物、蔬菜在这里都不能存活,所有人都极度缺少营养。

起初,有个当地女人给他们帮工,但由于普莱斯牧师强迫当地人接受洗礼的行为引起众怒,帮工的女人撂挑子不干了,丢下五个女人从头学习丛林生存技能。经过适应,她们撑了下来。

芭芭拉·卡特兰小说(畅销书作家芭芭拉)

但不久后发生的一件事,搅乱了他们的生活。来自比利时的昂德当夫妇(普莱斯一家刚到刚果时,这对夫妇接待了他们)带来消息:比利时即将宣布刚果独立,军队撤出刚果,同时,官方所有传教活动都将暂停。昂德当夫妇建议普莱斯一家在来年6月与他们一同离开。

但普莱斯牧师坚称刚果人的灵魂“尚未得到拯救”,因而执意要留下来完成未竟的事业,完全不顾妻女已经被折磨得骨瘦形销。

女孩们回家的期望就此破灭。雪上加霜的是,普莱斯牧师的传教津贴将停止发放,这意味着他们往后的日子将没有任何生活来源,想要活下去,只能像当地人一样,向丛林谋取食物。

普莱斯女孩们的青春,因父亲的自私傲慢和母亲的无所作为,将被耗费在这个落后而蛮荒的世界里。她们被生活困住、被命运套牢,前途一片晦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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冲破迷雾,破碎与重建

普莱斯牧师一意孤行的决定将女孩们的命运套牢,但同时,他在自己光辉权威的形象上撞开了一个裂缝——

在女孩们心中,他已经不是那个永远正确的一家之主和上帝代言人,他陷入自大和傲慢中却不自知,看不清自己犯下的过错。

首先站出来反对普莱斯牧师的是母亲奥利安娜,眼看着原先的一年传教计划被丈夫无限期延长,她不得不为女儿们的健康、学业和未来考虑,不能任由丈夫毁了女儿的人生。

她争执,却争不过丈夫;她苦苦哀求,只换来冷漠的回应。最后,她不想再继续扮演逆来顺受、对丈夫言听计从的妻子角色,在全家人面前公开表达对丈夫的反抗,决定自己带着女儿们回去。

原先对普莱斯牧师亦步亦趋的二女儿利娅,也对父亲产生了怀疑:

看着她挑战父亲的权威,我觉得震惊和恐惧。但说实话,我也能感觉到自己的内心有相似的悸动。我平生头一遭对他的判断有所质疑……对我们而言,如今在这里待的每一天,都是父亲的决定,也只是他的决定。然而,他并不曾照料我们,只是越来越严厉地责骂我们……如果我们的命运全都要由他来决定,那保护不也应该是这协议的一部分吗?

其他几个女儿呢?

蕾切尔从未真正认同过父亲,以前只是配合大家表演对父亲权威的服从,如今看到母亲的反抗,她也开始公开反抗。天才少女艾达更是洞察一切,早就意识到全家的非洲之行之荒诞可笑。露丝·梅还是个孩子,还不太明白大人之间的争吵和纠纷。

在几乎所有文化中,男性往往以权威形象出现,而女性,被文化塑造为男性的附庸。因而,女性独立向来艰难。

当男人自以为是宣示着自己绝对正确时,女性即使对他心生疑虑,也往往伴随着更深的自我怀疑:我是对的吗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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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普莱斯牧师的“愚蠢”决定,动摇了他在家中的权威。女人和女孩们都从对他的盲目服从中清醒过来。

普莱斯家女孩们的觉醒和成长,付出了沉重的代价,她们在非洲经历前所未见的困厄,她们多年来崇拜和服从的偶像变得支离破碎。

非洲折磨着她们的肉体,却让她们获得了更广阔的眼界,打破了她们观念的窠臼;非洲将她们逼至绝境,也激发了她们内在自救的决心和独立的意志。

如果她们没有来到非洲,也许她们会按部就班的长大,听从父亲指示,不上大学,被催逼着嫁人。

我不知道她们会不会感激苦难,但如果女孩们的成长都要以如此“血淋淋”的形式实现,那么,她们置身其中的家庭、社会和文化,到底出了什么问题?

成长:从自我中心到融入世界

当母亲奥利安娜终于决定独自带着孩子们离开非洲时,她们回家路却因刚果国内政治局势动乱而被截断。因此,她们不得不经历漫长的等待。

在等待的过程中,他们遭受了席卷全村的蚂蚁军团的袭击,所有家禽、食物都被蚂蚁“洗劫一空”。他们遭到村民的背弃和仇视,因为普莱斯牧师争取村民信仰上帝的行为,触怒了村长和信仰刚果古老神祇的人们。

最为惨痛的是,普莱斯家被敌对者算计,失去了一个女儿。这件事成了压倒奥利安娜的最后一根稻草,她毅然带领剩下的女儿们走出了基兰加的丛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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历经险阻,奥利安娜和艾达回到了美国;利娅由于爱上刚果男人——他们父亲的传教翻译阿纳托尔,而留在了非洲;蕾切尔为了逃离非洲,草率地经历了三段婚姻,最终还是留在了非洲,经营一家酒店;她们的父亲普莱斯牧师,则变得疯疯癫癫,依旧在宣讲上帝的福音,最后被另一个村子的村民烧死。

普莱斯一家来到刚果,渴望征服这里的土地,拯救这里的人民,但最终失败而归。

其实,他们初到非洲时发生的一件事,早就预见了他们后来的失败:

刚到非洲,普莱斯牧师就信心满满地开垦起门前的土地,播种下肯塔基妙豆、南瓜、西葫芦和番茄的种子,期待创造一个非洲奇迹,让这里的人不再挨饿。

然而,他的辛劳并没获得应有的回报——所有的植物只长花叶,却不结果实。这似乎有违上帝“劳有所获”的许诺。

牧师苦思冥想,得到了这样的启示:肯塔基的妙豆在非洲的土地上成活不了,除非他们把肯塔基的授粉昆虫一起打包带过来。

传教也是同样的道理,美国式的传教方式适应不了非洲的人民。

但普莱斯牧师太以自我为中心。他那无比强大的“自我”让他看不清真实世界的法则。他只看到了非洲落后,需要被拯救,却不知道拯救非洲的方式,并非如他所想。

普莱斯牧师的行事方式,像极了生活中那些口口声声说着“都是为你好”的人。

小说中刻画的另一位牧师形象,与普莱斯牧师形成了鲜明对比——福尔斯修士。虽然他传播基督教福音,但他将上帝的旨意与当地文化做了融合,以当地人熟悉和喜欢的形式传教。他的传教工作成效卓著,他也与当地人建立了深厚的友谊。

他对奥利安娜说了一段极富智慧的话:

我们都是嫁接到这棵大树上的枝条,普莱斯太太。非洲这根了不起的根茎滋养着我们。

他的言外之意是:非洲也是受上帝眷顾的土地,非洲人以自己的方式理解上帝的福音,他们并不需要可疑的中间人来指手画脚。

普莱斯牧师,就是上帝“可疑的中间人”,自以为理解上帝的旨意,决意以自己认为对的方式对非洲人进行思想的改造,最终一败涂地。

芭芭拉·卡特兰小说(畅销书作家芭芭拉)

普莱斯家的女人最初也和牧师一样对非洲怀有偏见,将那里视作恐怖之地。但当她们挣脱牧师的枷锁,当她们逃离风暴中心回顾那段经历时,她们意识到了当初那种“自我中心”的愚蠢。正是他们自以为是的“自我中心”行事方式,让他们付出努力却不见成效。

最后虽然只有利娅留在了非洲,但她们所有人都以各自的方式,活在非洲的根基上:奥利安娜加入了援助非洲的公益组织,艾达成为医生,致力于研究非洲的传染疫情,蕾切尔的酒店接待着从世界各地来的“援助者”。

她们逐渐加深对那片土地的理解,并以更加合适的方式帮助那里的人。如果真的存在上帝的天平,那她们的功劳比普莱斯牧师大多了。

说起“自我中心”的话题,我想到了杨绛和钱钟书的一个小故事:

1938年,杨绛一家三口乘坐海轮,从欧洲回国。她与钱钟书都晕船。一次大风浪中,杨绛突然悟出不晕的办法,她教钱钟书,不要以自己为中心,而以船为中心,让自己随着船倾斜,这样永远头在天之下,脚在水之上,不波动了。钱钟书照做,果然不晕了。他说:为人之道也如此。

从“以自我为中心”,到“以世界为中心”、“以对象为中心”,这是普莱斯家的女人们从非洲学到最重要的一课。

小说除了讲述普莱斯家女孩们的成长故事,也描绘了当时的政治图景:在普莱斯牧师执着于传教的狂热时,美国、比利时、前苏联等更“先进”的国家,正执着于“改造”非洲。从这个意义上看,这部小说也是一个政治寓言。

小人物的成长与大时代的背景交相呼应,在小说世界里构造出多重隐喻的空间,让这部小说显得绚丽而丰富。

结语

作者芭芭拉说,这部小说的灵感来源于她小时候在非洲生活的经历,但为了将它写出来,她等了近三十年,“希望自己变得足够睿智、足够成熟,再来动笔写这本书”。

非洲的生活经历,让芭芭拉对这个世界有着不一样的认知:

世界比我想象的要大得多。我们总是在自己的小角落里,做着一些事情、占据着一些东西、信奉着一些主张,但外面有一个无比丰富和辽阔的世界,我们看得十分要紧的许多事物,其他人根本不需要。这个世界上有许许多多不同种类的人,做着许许多多各不相同的事情,他们都能过得很开心。

她的这段话,是进入这部小说世界的最合适的钥匙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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